01
漆黑的夜。衣衫不整的妇人抱着小女娃闯进佛室。小女娃问惊恐的妇人:“阿嬷,我们来这里干什么?”
妇人在墙上摸索,摁到一处凸现,佛像的莲台座下露出一个洞口。妇人把小女娃塞进去,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小姐,阿嬷跟你玩躲猫猫,你藏在这里,等夫人来找好不好?”
“好!”小女娃兴高采烈地拍手。远处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。妇人慌忙将洞口掩上,急切道:“小姐,千万别出声!你千万别出声!不然你就会被抓到!听阿嬷的,千万别出声,千万别出来!”
小女娃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,大睁着眼瞪着眼前的黑暗。
这里好黑……她不想玩游戏了……她想出去……可是阿嬷好凶……
小女娃渐渐被困意笼罩,在这个夜晚黑暗像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小小的她收容。
而外头,火光四起,鲜血横流,只这间小小佛室如同有神灵庇佑,伶仃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死亡黑夜里……
02
端木笑今日刚踏进大名府,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。
赵安和伍佰两人正埋首处理卷宗。见到她,他二人颇幽怨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,然后拿着腔调说:“端木姐,几日不见,你面色好极了。”
端木笑眼珠子转转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有心气人,便故意点头慢吞吞地说:“嗯,南王府厨子的手艺很是有些长进。”
他二人一听愈发像霜打了的茄子,都快趴到案上了。
“咦,这是去岁的卷宗,你们可是要翻找什么旧案?”端木笑这几日在浮云城给她干娘南王妃祝寿,对府里的事一概不知。
赵安给她解释:“昨日太师府有个仆人被杀,苏哥觉得打眼,要我们翻翻大狱那些恶徒有哪个给放走了。”
“那不该归当地衙门管?”端木笑揉了揉眉心,“真把我们当家仆用了!太师真是好大面子。大名府是为他一个仆人而开府的?”
大昭王朝的大名府不受任何大臣管辖,直接听令于皇帝一人。指挥使官衔虽然只有三品,但实权风光,大昭无出其二。
“端木姐说的是。若前些年周太后还在世,皇上尚未完全主宰朝纲,周万青这般气焰还能理解。如今太师府渐呈衰败之相,周太师是脑子遭驴踢了,才净做这些惹官家不高兴的事。”伍佰的父亲是亲卫统领之一,常伴君侧,多少比别人更了解宝座上那人的心思。
赵安做惯了老好人,下意识的又给端木笑解释了一句:“这倒是有些缘由。杀死那仆人的是支削得极锐的箭。余先生说,箭是近距离插入身体,并非用弓射出,凶犯也许是熟人。在尸首上还寻着了一支断笔,这就与我们前些时候的案子接上了。苏哥是这样想才把案子从刑部支回来的。”
端木笑皱着眉想了会,然后瞥了他一眼问道:“我师兄呢?”
“苏哥说你刚回来就先歇着,他去白露街办案。张春平的脑袋被人切了!可算是轮到他有这一天。”伍佰抢着回答了端木笑,很是幸灾乐祸。
“歇什么”端木笑神情淡淡,“断笔案不解决,我们今后都可以歇着了。”
03
白露街位于京畿东部,素来是个幽静矜贵的地方,因此备受达官贵人青睐。街边种了不少火桐,花期时微雨沾湿花瓣,有种明艳放肆的美,所以又得了火桐街的别名。
苏见仰头望着火桐树上吊着的那个属于张春平的肥肿狰狞的人头,心里比划了下要把头弄上去的步法。他旁边是发现头颅的张家仆人。是个半大小子,抖得跟糠筛一样。也是他时运不好,大早起来开门,看见树上红通通一片还以为火桐花开了。哪曾想,仔细一瞧,发现是自家老爷的项上人头。
差官划了个圈子,不许人接近。大名府的人带着刑部衙门支来的人手,在附近人家收录口供。这附近住的人身份不一般,听说死了个户部侍郎,生怕惹上麻烦,嘴巴闭得死紧。大名府的人不恫吓一番真问不出什么。
“我夜起时似乎听到了车轱辘声……不真切,我也吃不准是不是记错了……”附近一户人家的门房吞吞吐吐地跟方云丁说。
方云丁瞥了眼身边在记口供的手下一眼,眉头皱了皱:“什么时辰的事?”
“寅时……或许还没有……但一定是过了子时的。”
旁的一户人家的管事的插了句嘴:“昨夜我家主人宴请朋侣,府里子时后散宴。期间并未有马车行过。”
方云丁皱眉更深:“把你家主子宴请名录递上来。”见管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,他补上一句,“可别是你家主人勾结凶徒,戕害朝廷命官!这般,我们可要请你们去大名府黑狱走一趟。”
管事人听到黑狱,脸色一白,连忙派人回去请示。
方云丁走到苏见身边,压低嗓音对他说:“苏哥,那小厮怕是没将真话吐干净。”
苏见和端木笑自小便拜大名府副都使孔玘为师,入公门时间极早,因此他二人虽然年轻,但大名府上下都敬他们一声前辈。
苏见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:“别急。你过来瞧瞧侍郎这头,你可看出来什么?”
方云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。看了半天,到底也不是仵作,干巴巴憋出几句:“伤口不齐整,凶犯怕是砍了不少下。血迹未干,时间应该不会太长。这般高度,要挂上去,凶手多少会些轻功。唔……系头的那根绳子似乎是条腰带?”
苏见几步上树,一个起落间便将头颅取下来。他端详着系绳上的花纹,点点头:“你说的没错,是条腰带。还是条一品官服的腰带。”
方云丁看着脏污不堪的紫色腰带上面的仙鹤纹震惊地瞪大了眼。
“这件事很不对劲。让弟兄们好好盘问盘问张侍郎这几日的动向。”苏见叮嘱道。
端木笑这时拿着纸笔走过来,苏见看到她,眉头一挑,连忙将手上的脑袋交给手下,笑脸团团地迎上去:“回来了?为何不去歇着,这里有我,你不必担心。”
端木笑躲过他堪堪要碰到自己肩膀的手,没好气地说:“摸过死人脑袋的手别弄脏我衣裳!师傅不在京师,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回去歇着你一个人忙得过来?”
苏见悻悻地收回手,对她笑:“师妹就是心疼人……现下也没有什么事,你回去歇着,别累瘦了。”
“不去。”端木笑断然拒绝。
方云丁忍住笑,对她拱了拱手:“端木姐。”然后带着人离开,只留他二人在那。
“师妹你以后在人前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?让府里的人说我惧内多不好。”苏见幽怨地叹了口气。
“你胡说什么!谁是你的内!”端木笑恼得瞪了他一眼。
苏见笑嘻嘻地凑上去:“师傅说年底让我爹去南王府提亲,你可不就成为了我的内人?”
“我才不同意!没正经!我们是来看案子的!”端木笑红着脸推开苏见。
“哎,冤枉啊,师妹,我可是真心的,怎么你就不同意呢?”苏见摆出一张晚娘脸,一脸忧伤地看着端木笑。
端木笑不理他,绕着树转了一圈,她看着地上的一大滩血水皱起了眉头:“奇怪,为何特意把头颅割下悬挂?张春平张大人那身量,割下头颅可比常人艰难不少。”
“更奇的是张家人说张春平昨日压根就没有离府。他平时隔个几天就会宿在书房,不许人打扰,所以仆人也不知他几时失踪的。”苏见了解端木笑的脾气,立即老老实实说起案子。
“的确奇怪。刚才我听你和云丁在说腰带,怎么,莫非与一品大员有牵连?”端木笑道。
“不一定。张春平做过大司空,这条腰带说不定是私藏。虽说祖制要求官员卸任必须将官服、鉴印等信物上缴。但官服这等衣物件,新官上任都要赶制新衣,旧衣赴炬。他偷偷留下点东西只要不闹上台面,上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。”苏见道。
“你的意思是凶犯特地进入张府把腰带偷出来?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事?用这个腰带系着好看?”端木笑道。
“想来是做给某些人看的。”苏见眯起眼睛,“这样也能解释为何悬挂头颅。侍郎的头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头顶吊着的那根腰带……”
“大人!”一名差官跑过来打断苏见的话,恭敬的将手上的物件呈给他,“树后找到一只断笔!”
“断笔!”端木笑惊讶的叫了出来,忧心忡忡的看着苏见。
苏见面色阴沉,低声说:“师妹你先回府。我要立刻进宫面圣。”
04
端木笑一边在大名府焦急地等待苏见的消息,一边让人把断笔案的有关卷宗搬到她书房的案上,一卷一卷的翻开。
第一卷,王金案。羽林校尉王金,时年四十三岁。半年前被人发现和小妾被毒毙于家中。手中紧攥一支断笔。
第二卷,赵桑案。昌狱狱卒赵桑,时年三十七岁。三个月前被昌狱死囚掐死,尔后尸体突然出现在菜市口被凶残分尸,心脏处插着一支断笔。
第三卷,周大旺案。太师府家仆周大旺,时年三十二岁。七天前被一支利箭穿过胸膛。他的下体插着一支断笔。
第四卷,张春平案。户部侍郎张春平,时年四十九岁。昨夜头颅被砍掉挂在火桐树上,一支断笔插在树前。
“断笔”做下的这些命案,一桩比一桩凶狠,也一桩比一桩诡奇。从最初的王金案到现下的张春平案,这半年时间,他们没有抓住“它”的马脚,可“它”却一直在成长,日益冷静残酷。长此以往,必成大患!
端木笑倒不担心皇帝会拿苏见怎么样,纵使不顾念一同长大的情谊,也总得给离休的苏老丞相几分薄面。只是大名府这些年纳入了不少权贵子弟,皇帝多少会生出几分猜忌。如果借这次事端重组大名府,又少不得牵出多少苟且的腌臜事。那班朝臣哪个不天天在家烧香祷告希望大名府早日结果,有这次良机,直谏司那伙动不动就闹着要随先帝而去的言官们怕是做梦都会笑醒。
都使夏冬日年事已高,难堪重责,而她师傅孔玘又恰巧不在京师。如果这个案子没有妥善解决,京师这头猛兽又会吞去多少性命?
端木笑盯着卷宗正想得出神,苏见推开房门皱着眉头走了进来。端木笑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:“如何?”
“皇上给我们半月期限。只怕不出半日弹劾大名府的折子便会堆满他案头。他答应压着,但不意味着他会站在咱们这边。”苏见叹气。
“会有这般严重?”端木笑问。
“你我入公门多年,这里面的猫腻你还不知?公门案事万万谈不上严重之说,总是能用各种法子解决。只是如果与朝政牵连,我们办的就不是案子……这次只怕是有人要借打压大名府起势。”苏见道。
端木笑咬着唇沉默了一会,然后转身在房里那排雕花檀木架上抽出两卷案宗递给苏见:“底下人整理好了死者资料,有些新东西,你看看。”
苏见接过,粗略地翻阅了几下:“……张春平是周太师的门生,周大旺是周太师的仆人,两宗案件居然在周太师这里有了契合点。如若那条腰带属于还是工部尚书时的张春平,那么便是延熙二十一年到延熙二十七年之间的事。师妹,你看看这六年的卷史,找找有什么打眼的案件。”
端木笑点了点头:“我查过了。最碍眼的就是延熙二十七年。你可知那年发生了甚事?”
“听上去耳熟得紧。那年之后张春平连降三级,贬为从二品的鸿司府丞,他用了六年才又爬到现在侍郎这个位置。与此事有关?”
“当然。”端木笑面无表情,“延熙二十七年,水利曹亏空五十万两筑堤白银,导致青河坝工程荒废。那年夏汛,青河爆发洪祸,两岸死伤人数达到万人,百姓流离失所。皇帝震怒,命大名府追查亏空银饷。当时的漕转使、工部侍郎李时年也因此被斩首抄家,上下牵连官员大大小小达到百人之多。当时的工部尚书张春平也被问责,在周太师风光正盛时连降三级,贬谪西南。后来饷银虽被追回,但安抚灾民等事宜终究是让国库狠狠空虚了一把。”
苏见将卷宗放下,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这件事。当时我爹还没请辞,他说就是这件惨案让他下了要离开官场的决心。我听他话里的意思,很是怀疑这里面有人在搞鬼。但当时朝堂的